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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愿内卷的年轻人,回到农村“开飞机”

站长网2023-08-12 09:45:450

28岁的小丹不愿意继续在工作中内卷,从浙江杭州裸辞回到安徽阜阳老家的第一天,她就跟着父亲上田地里打农药去了。

小丹告诉刺猬公社(ID:ciweigongshe),她父亲承包了两百亩土地,种植小麦、高粱和大豆。2022年,父亲购入应用于农业领域的植保无人机极飞P100,给田里的农作物打农药。植保无人机是专业术语,它是用于保护农林植物的无人驾驶飞机。

这是小丹第一次亲眼看到植保无人机在宽阔的农田中作业。她的父亲从车上把无人机抬下来,在遥控设备的屏幕上圈地测绘、设置飞行高度和速度、制定每亩地的用药量。小丹在一旁协助父亲配药、搬运和充电,“给他打打下手”。

盛夏时节,正值黄淮海平原和南方地区农作物傲然生长的时段,小麦、稻谷等农作物都在奔着秋季的成熟而去,但各种阻碍农民秋季丰收的有害蚊虫也在拼命发力。正是此时,农民集中往田地里播撒农药,成为了保障收成最有效的方式之一。

在过去长久的年月里,小丹的父亲往往需要雇佣十几个人才能给两百亩地打上农药,每年打上3~5次药,才可等到丰收季的到来。但现在父亲一人使用植保无人机,三个小时就能完成作业,这其中还包括了准备机具、补药和换电池的时间。

如今,农民的劳作方式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,而身处大城市的人或许对此无从所知。当我们把目光跟随着植保无人机在天空中驶过的轨迹,抵达中国19亿农耕土地上时,我们深知:农民不再是传统的农民,农具也早已经数字化变身。

2023年初发布的《中国数字乡村发展报告(2022年)》显示,截至2021年,全国植保无人机保有量12.1万架、年作业10.7亿亩次。市场的数据显示,保无人机背后的核心玩家,直指两家总部分别坐落在深圳和广州的公司:大疆创新和极飞科技。

也是这两家公司的产品,让我们看到植保无人机均匀地喷洒着农药划过田野,新农人的身影在田间忙碌,每天下地工作的时间压缩到8小时以内。当用蛮力种地的时代过去时,科技的力量早已将劳作方式重塑成形。

但是,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?

植保无人机发展简史

世界上最先把小型无人机运用在农业领域的国家是日本。1983年,雅马哈公司接到来自日本农林水产省提出的一个要求:发明单旋翼无人直升机。经过四年的研究探索,载荷为20kg的无人直升机R-50问世,并于次年面向市场销售。

其诞生的背景与日本城市化运动有关。20世纪50年代,日本经济高速发展,许多农村人口迁移到城市,农村出现劳动力人口数量下降、农村人口老龄化速度快、农村土地病虫害严重等问题。

1958年,日本最先采用人工飞机航空施药,但飞行作业高度在8~13米的较高位置,再加上60~80千米/小时的速度,导致药物飘移严重,药物没法儿精准落到农作物身上,不仅造成大量次生灾害,也污染了环境。甚至还导致坠机、作业操作故障等安全问题,如此之下,日本走上了研发、制造农用无人机的道路。

经过多年发展,日本已经成为世界上植保无人机第一大国。

同属东亚经济圈,日本的发展历程对于中国具有较强的参考价值,隔一段时间,我们就要踩着日本的经验过一次河。

中国的第一台植保无人机要追溯到2010年,它是由江苏无锡汉和航空技术公司生产的3CD-10,是一台单旋翼油动植保无人机。当年在郑州“全国农机博览会”上首次亮相,从此开启了中国植保无人机商业化的第一步。

2012年4月,一场关于低空航空施药技术的会议在北京小汤山举行,全国农业技术机构、制造公司、保值站长等学术政商领域的80多位人士汇聚一堂,并观摩12种单旋翼和多旋翼、油动和电动植保无人机。

记录此次会议的资料称,“以此为起点,低空低量航空施药技术研究开始在我国逐渐成为热点。”

期间,另一支科研团队在中日韩三国之间开展“植保无人机水稻低空施药技术研究”,三方所有参与成员共享无人机施药技术研究成果和信息,最终撰写了一份总结报告。这为后来无人机在全国推广,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。

当时,国内的大量农村劳动力转移到城镇,导致农村劳动力减少,而人工喷药导致农人中毒的现象屡见不鲜,加速了农用无人机研制的紧迫性。

顶层设计把无人机在农业领域的运用谋划得更高,它将是现代化农业战略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。而要把“专业玩具”变为改造农耕生产方式的“生产力工具”,还需要更具创新力的市场主体来完成。

同样是2015年,政策将植保无人机的国家级补贴试点地放在湖南、河南两省,它的发展和应用被推入快车道。与此同时,中国植保无人机领域的两头巨兽逐渐浮出水面:极飞科技和大疆创新。二者是该领域的头号玩家,也是竞争对手,先后进入农业领域,在同一年发布重磅无人机产品。

年初,极飞科技发布“农飞P20植保无人机系统(XPlanet)”。P20,特指飞机飞行一次的最大作业面积是20亩,工作效率大约是人工作业的5~8倍,是传统机械喷洒的3倍。

年末,大疆创新发布“智能农业喷洒防治无人机MG-1”,每小时作业量可达40~60亩,作业效率是人工喷洒的40倍以上。

相较于日本、美国、韩国、欧洲等国家和地区,农业植保无人机在中国发展比较晚,但起步非常快,如今,中国植保无人机的研发技术、用户规模已经处在世界前列。

极飞科技创始人、CEO彭斌曾向媒体算过一笔账: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农业机械国,拥有18亿亩基本农田,如果每年喷洒5次,每亩作业价格为10元,那么,在植保无人机市场上,一年的作业收入将达到900亿元。传统植保无人机提供商的优势是组装无人机,但没有核心研发能力,更多通过政府补贴或者固定关系获得销售量。在革新者眼里,这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商业竞争环境,也一直导致该市场没有走向成熟。

自从极飞科技打响植保无人机商业竞争的第一枪,大疆创新迅速加入,中国植保无人机市场迅猛发展,竞争异常激烈,主要玩家数量从原先的几百家逐步淘汰,无人机产业链快速成熟。根据Frost & Sullivan报告,大疆创新在2020年取得了中国农业无人机市场份额的54.82%,排名第一;极飞科技为37.59%的市场份额,排名第二。

在极飞科技和大疆创新发布量产级农业无人机以前,雅马哈是全球农业无人机领域最具代表性的企业。之后,第一梯队的位置被两家公司牢牢坐住,剩下的企业只能在价格战和产品战中夹缝生存。

而那些散落在农田、果林间的充满趣味性植保无人机故事,也基本上是围绕两大巨头展开的。

“植保飞手”独有的浪漫

除了给自家农田打药,小丹的父亲还加入了植保无人机飞行团队,团队内拥有20多架植保无人机。小丹的父亲在阜阳附近接单,给其他农人家里的田地打药,以收回其高达6万元的农业无人机购买成本。

“我父亲是挺新潮的人,他都50多岁了,还跟飞手团队里30多岁的年轻人一起操作。”小丹说。

这实际上是在进行农业管理。在整个农业的生产周期中,分为耕地、种植、管理和收割是四个基本环节,植保无人机参与的是管理环节。

根据极飞科技的数据,飞手用户群体中,超过50岁的人很少,集中在25岁到50岁之间;他们分布在东北地区、西北地区、华北地区,而西南地区则很少;他们每年4~9月最忙,植保无人机多用于农药喷洒、化肥施用等等用途。

购置植保无人机的人大多是植保服务团队、大农场、合作社等等,他们对植保无人机的需求量、更新换代频率较高。根据统计,极飞科技农业无人机在激活后第一、二年飞行率较高,第三年飞行率开始下降,第四年飞行率下降幅度较大。

对于农民而言,单独购置一台无人机的价格不低,而无人机的生命周期通常只有3年左右,更加不划算,这便催生了机动性较强的临时团队。

蒋天雄是一名大学生。2023年夏天,趁着暑假有空余时间,他在贵州福泉组建了一支植保飞手团队,三个小组、七台农业无人机、数十位职业飞手,走进各村各户的农田中进行飞防作业。6月到8月中旬,是蒋天雄最为忙碌的一段时间,早上五点起床打药,晚上七点左右才能回到家中。

在提前与村委会进行联络后,他与同伴开着皮卡车来到与村民约好的地块。通常由两人相互配合,一人负责搬运、配药、充电等辅助工作,另一个人操纵无人机。打开机翼、装入农药、启动螺旋桨,蒋天雄娴熟地操作着植保无人机升空飞向目标地块,雾状的农药均匀地洒在稻田上。

他在2020年10月从贵州考到重庆科创职业学院读大专,原本不是学习无人机应用技术专业,入学一星期后,他发现自己对无人机技术非常感兴趣,立刻提出了转专业的想法;再加上他看好无人机行业的发展前景,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。在校期间,他学习了各种无人机的组装与调试,包括航拍无人机、固定翼无人机、植保无人机等等,并顺利拿到由中国民用航空局颁发的CAAC无人机机长执照。

然而,不同于经过专业培训的人,像小丹这样的“新人飞手”,则表示:“我感觉好像哪个流程都不简单。”首先是配药,无论是农药还是肥料,需要一种一种地稀释,不能出现任何混淆。搬运也是一项大工程,除了体型庞大的植保无人机,还有药箱、水管、发电机等装备需要从车上转移。大约飞行8~13分钟,植保无人机就需要更换一次电池,充电过程中柴油发电机也会传出巨大的轰鸣声。

其实蒋天雄打药的整体流程也并不轻松。“要想保证效果好,基本在飞行过程中都属于高度集中状态。”蒋天雄说,“还要保证飞机飞行过程的安全。高温暴晒也是不可避免的,每天出行,团队里的人会根据个情况穿防晒衣、喷防晒霜之类的,天气热,饮用水用量也很大。”

纵使如此,蒋天雄对“植保飞手”这一职业仍有极高的热情。“这个工作能给我自由,我们一般只工作半年,下半年就能休息了。”此外,每月1~3万元的薪资也达到了他的心理预期。

每当“植保飞手”带着无人机出现在田野上,原本依靠人工打药的村民们,总会投来好奇的目光。“村里的叔叔阿姨们都特别热情,中午还把我们叫到自己的家里吃饭呢。”村民们会走进地里查看无人机打药的效果,他们脸上露出的满意笑容,同样让蒋天拥有成就感。

“这片田是我打下来的”,这是“植保飞手”独有的自豪与浪漫。

植保行业的“黄埔军校”

“至少在贵州,植保很赚钱,目前行业很可观。”谈到植保飞手这一职业的发展前景时,蒋天雄这样说。

极飞科技根据自己的用户进行过计算,飞手通常对农业无人机使用强度较大、使用频率较高,在农忙季节进行密集作业,在相对闲暇时也会存在作业活动,且存在跨区域作业的情形,工作能力较高的飞手一年内的作业量能达到20000亩次以上。

结合实际操作中应用场景的复杂性、使用者操作熟练度等因素,假设按照2亩次/分钟的作业速度测算,通过80小时飞行约可以完成9600亩次作业,以单亩次收费6~8元测算,能够取得57600~76800元收入。

中国作为农业大国,每年需要大量的人员从事农业植保作业。人社部在2019年的判断是,全国“无人机植保从业人员需求量是40万人”。但蒋天雄也结合自身观察提到:“再加人进来也行,不过机械化操作,可能需要不了那么多人,飞手人数会慢慢达到饱和状态。”

这些飞手大多来自两个培训机构——也是业内的“飞手黄埔军校”。

大疆创新创立的慧飞培训中心和极飞科技成立的极飞学院,分别在全国31个、13个省市区设置线下学习分校(网点),为市场培训出大量飞行员或操控手。他们要学习操控和维修无人机,也要学习农作物主要的病虫草害防治技术。培训学院起到的一个重要作用是为该领域培训人才,把飞行标准落实到个体身上,提高该领域专业人士的数量和水平。

植保飞行手肖红是从大疆创新的慧飞培训中心结业的。在购买大疆T25农业无人机后,代理商赠送给肖红家两个考证的名额。

“这个证书只是一个门槛,是针对农业的,为了防止‘黑飞’,再就是可以走保险。” 她说,第一天讲解配药、飞行安全等理论知识,第二天按照考试流程学习实际操作,最后的考试需要先绘制地图,然后操纵无人机完成飞行。只需要两天半的时间,肖红便获得了大疆农业无人机的飞行资格。

肖红也是从大城市辞职回乡的年轻人。5月19日,肖红的父亲突然发生脑梗,半边身体完全动不了。本从事服装设计工作的肖红辞掉在广州的工作,回到广西桂林的老家,和弟弟一起扛起家庭的重担。

在肖红的记忆中,父亲一直承包土地,从刚开始的几十亩、几百亩,到现在已经有一千多亩。平坦连片的土地上,水稻旺盛生长,肖红家作为种田大户,把刚采摘下来的稻谷卖给镇上的粮管所。

父亲生病这天,恰好是他拿到大疆UTC证书的第四天。这意味着他本可以“持证上岗”,独立驾驶植保无人机打药,但命运的齿轮突然宕机了。

往年,肖红的父亲会请植保飞行团队用无人机喷药,价格是12元一亩,每年打2~3次药。随着越来越多的旱地改为水田,小红的父亲在2023年承包的土地增加了三百亩。

这一情况与国家土地经营权流转政策有关。据农业农村部发布的数据,截至2021年4月,国内土地流转面积超过5.55亿亩,涉及全国1239个县市区、18000多个乡镇;而在2010年底,亩数仅为1.87亿。随着土地流转加快,各地近年逐渐出现“种粮大户”。

“折算下来,还不如我们自己买一台”,于是在2023年3月,肖红父亲以6万元左右的价格,购入了一台大疆T25农业无人机。

在目前接触过的无人机品牌中,蒋天雄对大疆的农用无人机情有独钟,他正在使用T20、T30、T40三款产品。

总体而言,他被大疆农用无人机的两点优势吸引。

第一点是避障功能。飞行过程中,安全排在第一位,无人机在遇到障碍物时,能否自动暂停极为关键,否则将会造成“炸机”。而大疆在2020年发布的T30农业无人机,就已经实现了360度全向避障功能,绝大多数无人机是前后避障和仿地飞机,目前只有大疆支持向上避障,这是遥遥领先于其他品牌的技术。

T30的主要竞争产品来自极飞科技的P80农业无人机,二者在部分功能、性能方面的综合性能旗鼓相当。这两款产品之后的有力竞争产品,是两家厂商在2022年发布的极飞科技P100和大疆创新推出的T40。

它们各有千秋,T40具有更高的载重能力,单架次飞行可搭载更多负载,而P100的作业速度更快、作业均匀度更好。植保无人机早期机型都以10L为主,随着技术发展,逐步发展到16L、20L、30L、40L。

第二点是快速充电。蒋天雄使用的T30用10分钟就能充电,两组智能电池和一台充电器、或一台充电站即可循环作业。T50更恐怖,只用9分钟即可完成快速充电。因此,充电速度快与慢也成为商家的卖点之一。

一架无人机、一只手柄,便能完成从地图测绘到播种洒药,无人机技术在农业领域大放异彩,为新型农机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可能。年轻人回到农田“开飞机”,这是新科技与新生代的碰撞,在春耕秋收的流转中,他们真切感受着从脚踏泥土到手握蓝天的变化。

6月3日,肖红第一次独立用植保无人机打药,她在小红书记录下这次首飞:“当我看到无人机从叔叔的眼前飞过,一双眼睛充满了好奇,和终于不用再请人工喷农药的洒脱。”

大片水稻即将进入收割期,最后一季水稻也已经种下。肖红负责用植保无人机给水稻打药,弟弟则管理农田里的日常事务。

不同于城市工作的朝九晚五,田野带给肖红专注与自由。“没有需要完成的KPI,我现在一心就在想怎么把我的田种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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